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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经的爆款文作者,她选择辞职找回写作的勇气

时间:2025-05-02 14:14:00

流量至上,作者与读者似乎都在作茧自缚。《不再踏入流量的河》是“百万加”作者对“流量”与“创作”的反思。

刚开始从事新媒体写作时,作者以为“流量”是市场与读者对“好文章”最直接、最真实的反馈,代表着写作者个人的价值。但伴随职业过劳,她成为了“爆款文章生产线”淘汰的老旧零件。是什么夺走了她的情绪、感知、对创作和生活的热情?

在无数次崩溃之后,她再一次拿起笔,用书写直面自己的职业经历,也是找回写作的勇气。

以下内容选摘自《不再踏入流量的河》。

写出过两百万的爆款文章,

但“我”在哪里?

写作是为了谋生。平台和个体都是。

一篇文章,在互联网时代可能有上万甚至上百万的阅读量。每次阅读都被计入流量。一些平台,有点击就有流量分成,阅读次数直接跟收入挂钩。另一些平台,阅读量高意味着被更多读者看到,那么广告主就会找上门来,付费打广告。还有一些平台,影视公司会看中一些虚构类、故事类的文章,购买版权后将其改编成影视作品。这些都是内容盈利的方式。

我所了解的新媒体工作室大多是第二种盈利方式,写软文,赚广告费。因为流量分成通常不高,不足以养活一个工作室的员工,而影视版权实在太虚无缥缈,卖出的可能性不高。

一个公众号如果有100万订阅者,平均每篇文章的阅读量在10万次以上,一条广告就可以卖10万块。

这是帮助新媒体工作室盈利最可能的途径了。但怎样才能获得更多读者,尤其是百万级、千万级规模的读者?只关注小范围的话题是不够的。比如,胶卷相机是一个不算大众的市场,在这个领域内写作,写到最好可能也只有几万阅读量。但如果写职场工作,或者健康、社会热点、明星八卦,则可能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关注。因为人人都会关心这些话题。

社会热点最容易产生爆款,而爆款,最容易积累起一个公众号的“原始股”读者。

WAVE刚刚有起色的时候,我就写出了这里最早的爆款文章。在平均每篇文章阅读量只有一万左右的时候,我写出了最早一篇阅读量十万的文章。在平均阅读量两三万的时候,我写出了第一篇阅读量两百万的文章。WAVE最早的三篇“十万加”的文章都是我写出来的。现在WAVE是一个读者上百万,每篇稿子阅读量都能“十万加”的平台,但制造爆款仍是写作的最终追求,甚至我当时的那些作品还会被拿出来说一说。

那是我的写作自信心暴涨的时候。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可以写出百万阅读量的作品,这不是读者的肯定吗?很多媒体或高校的老师,这些在我当时看来非常有水平的人,都在朋友圈转发我的文章。有人赞同文章的观点,有人直接赞许文章写得不错。这简直是我当时能想到的关于写作最好的回报了。甚至连报酬都显得没那么重要——因为之前并没有过这么高流量和这么大影响的文章,WAVE在算稿费时都只是临时决定涨一倍(换到现在至少要涨五倍)。

但这种兴奋和眩晕很快随着更多的写作任务而消退了。

我开始写各种各样的选题。我是WAVE最好的作者——入职后,我看到了他们整理的作者名单,我的得分最高。评分表上还有评语,对我的评价是“戏路广”,什么话题都能写,而有的作者只能写特定的话题。

但更多的写作不会带来更多的爆款,这些新文章的流量表现都逐渐变得平庸。在爆款文章发布后的两三个月里,我偶尔还会看到读者在评论区提到我的名字—“××出品,必属精品”。但后来,再也没有人注意到我是一个“不同的”作者了。他们的评语变成了“WAVE出品,必属精品”。我和那些笔名叫二狗、吴言祖、杨枝甘露的作者没有任何不同。没有读者关心哪篇文章是谁写的。只要读者知道我们在同一个工作室,我们的文章经过了工作室的审核和认可,就可以了。

事实上,作为WAVE最早的爆款作者,甚至后来成为WAVE爆款写作的培训者,我再也没有写出第二篇阅读量上百万的文章。

这像是一种神奇的新手魔力。我见过好多作者都是在写前几篇文章时写出了爆款,当他们进入更频繁且日常的写作后,爆款魔力就消失了。所有稿子都变得相似而平庸,写作也变成了麻木的重复。

我当然也暗自较劲过。我统计那些不算爆款的文章阅读量,我的平均阅读量仍然要比其他作者的高。但也只限于高10%左右,这种偏差可以忽略不计。

实际上也不是我有意要算的。WAVE每年统计工作成果并评优的时候,都要统计这一项。我们通常会在绩效考核时把自己写过最爆的文章放上去,再算上写了多少篇稿子,此外还有一些编辑、培训的内容。这就是一个内容工作者全年的业绩了。

写作的独特性就这样消失了。

当我写出爆款文章的时候,我真的相信自己是一个独特的作者,能写别人写不出来的内容,能表达独特而精妙的想法。如果我再努努力,也许未来就能成为作家。当我真正进入内容生产行业后,事情就变了。

我能写出爆款,我的同事也可以,很多人都写过。

甚至到后来,你会发现那些写作能力根本就不好的人也能写出爆款。他们的语言没有那么通俗精炼,需要编辑帮他们一遍遍修改;他们自身对选题的认识也并不透彻,写出的想法中规中矩。但他们仍旧可能写出百万阅读量的爆款。有的时候爆款的出现单纯就是撞大运,比如在某对明星夫妇离婚时,刚好出了一篇婚姻对女性事业影响的文章。

我知道有的人——那些打算留在新媒体行业并靠这个行业吃饭的人,会在履历里反复提到自己的爆款作品。因为那是一个写作者不可多得的光辉时刻,通常只有一次。他们用写出的爆款作为招牌,教授爆款写作的方法论,或者申请新的工作。但我已经没法再将爆款文章看作我的个人成就——至少不是纯粹关于写作的成就。

凡之昂/著, 望mountain丨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

职业过劳后,

辞职找回写作的勇气

在离职一年之后,我仍旧无法做一份全职工作。过去,一周工作六七天,随时随地回消息甚至改稿件都是常有的事。现在,不仅做不到这样的工作强度,连想象自己一周要工作五天都觉得痛苦。我也不再试图找任何内容生产相关的工作——我无法再提笔写“那种东西”。即便是给公益机构做免费劳动,我也只愿意扛着摄像机做体力劳动,不愿意参与之后的脚本撰写、文案修改。他们以为这是我的“专长”,做起来应该很轻松,而我只觉得疲惫。我会立刻想到做这类工作时,麻木而又迟钝的大脑控制着双手机械地敲击键盘的样子。我的身体似乎已经为这些经历留下了证据,只要回想起处理工作的场景,便会心情沉闷,四肢无力。

我很容易变得没有活力。

作为“爆款文章生产者”工作的四年里,我训练自己用快速的判断和日渐迟钝的情感,去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。如同熟练的便利店店员知道每个商品该在什么位置、价格几何,一个成熟的互联网写作者也能快速地判断一则新闻、一个话题的“传播点”,判断它值不值得被关注,如果根据这个话题写文章,要从什么角度来写。

书写的框架往往就那么几种,我们像店员一样,把看到的事情塞进不同的商品货架,贴上标签,兜售给打开文章阅读的人。这一架是“焦虑”,那一架是“躺平”,这边还有饭桌谈资、人生指南、消费推荐。货架每天更新。

我没法休息,因为我必须随时回应。

看到有一件新闻发生时,我必须思考,这一话题值得写吗?如果能写,从什么角度写呢?如果角度确定了,是不是立刻就要查资料准备熬夜加班,好在第一时间把文章发出来?意识上的判断越来越迅速,身心的感受却越来越迟钝,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我真正关心的。所有话题都有可写的地方,那就没什么真正要写的。个人情感永远不被鼓励,因为“没有人关心”。

工作的后两年,连思考都成了奢望。从2020年开始,我所在的新媒体机构有了营收压力,广告是唯一的收入来源。我们的任务从写出一篇好文章变成了写一篇客户满意的“好”文章——所谓的“软文”——包装成文章的样子,内核却是推销客户的产品。工作再一次被简化:客户提供产品、选题,我们只要按照他们的想法,炮制出一篇看起来是文章的东西,就可以了。

对写作,我有过很多判断和想象。比如,它应该是诚实的,来自真实的疑问和情感。它也应该有智力劳动,有自己的思索与回应。这样一份工作却一步步腐蚀原有的期许,我逐渐变得不真实——我写的话题并不是我关心的;也不用脑——越来越多的写作套路可以让人在很短时间内就生产一篇文章,但从主旨到遣词造句,都可以无关思考。

工作训练的写作技巧成了我身上的锈迹,暴露出我废铁的一面。我对它们如此熟悉,甚至也能轻易从同行作品中嗅出铁锈的味道。我与他们隔着网线,通过文字照面,却又分明清晰地感受到,我们一同成了内容生产流水线上的废铜烂铁。

工作的几年里,我将自己身上的零件一个个敲打掉,将所有的情感逐一销毁,留下一两个适应工厂流水线的功能,来应对永不间断的工作任务。像是经历了一场缓慢却弥散的创伤,沉浸其中时不觉得痛苦,想着还能忍受,甚至要较劲看看到底什么时候会崩溃。可当真的崩溃之后,重拾过往的生活和能力会变得艰难,因为有一个我已经破碎了。

辞职是不可避免的事。到工作的最后几个月里,我的情绪已经开始崩溃。我感受到自己已经彻底腐坏。每到周日晚上,我就会哭。哪怕白天跟朋友去爬山或者郊游,度过了充实的周末,到了周日晚上,我还是会哭。在公司里,我没有情绪,似乎失去了谈笑风生的能力。晚上回到家中,我也没有任何活力,书和电影都没有力气看,像是为了熬时间一样刷一两个小时的短视频,到了零点就睡觉。

最后一根稻草来自同事的评论,她认为我的能力不足以做好的内容,也提供不了关于内容的建议。我其实根本无法思考这一诘责的对错,没有任何力气回应,只能自己在房间里躺着哭。在写作上我是不是已经无可救药已经不再重要,我意识到,这份工作带给我的,除了文字上的锈迹,还有身心的后遗症,后者需要的复原时间显然更久。

后来我知道,心理学中用burnout一词指代这种状况,中文译作“职业过劳”。如果长时间在压力环境下工作,人们会感到疲惫、无助、自我怀疑,严重者甚至会抑郁。职业过劳有长期影响,比如失去有效满足工作需求的能力。长时间无法再从事一份全职工作,正是职业过劳的后果之一。

不再工作后,我学习了很多新的技能:做饭,开车,游泳,摄影。我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找回自己对生活的感受力。书写这段经历,正是我为自己安排的精神复健。对于一个曾经靠写作谋生,但又在很长时间内因为工作而无法诚实书写甚至不能书写的人来说,还有什么比书写自我更能证明这个“废掉的”作者不仅能找回写作的能力,更能找回写作的勇气呢?